2008年8月3日星期日

WALL·E

人類今天的所作所為,將會令地球不再適合生物棲息,人類只有在太空流浪。那可不是荷馬筆下,或者2001年在太空流浪(漫遊?)的奧德賽(Odyssey)。

我不是要存活,我要生活!」《太空奇兵.威E》(WALL·E)的 Axiom 艦長而不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理察.史特勞斯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令人想起的其實是尼采,就如在寇比力克(Kubrick)的《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說《太空奇兵.威E》參考《2001太空漫遊》,不只因為【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還因為有另一位史特勞斯(小約翰)的【藍色多瑙河】,還有像 HAL 的 AUTO,及那個太空旅程等等。

上帝已死!」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但在廿一世紀的今天回望,自從工業革命以還,人類世界漸漸地形成另外一個上帝-科技之神。人們盲目地信奉這個神,成為科技的奴隸。看看片中的人類,一隻隻肥豬似的,正是尼采眼中那些懦弱、人云亦云的弱者。與其依賴神靈,毋寧相信自己,成為科技的主人,就如尼采說人要成為超人-【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奏起,艦長反抗了,就如《2001太空漫遊》的 Bowman。

更廣義地,科技也只不過是這個形而下的物質世界的一部分(物質之神)。在資本主義制度下,人漸漸地變成物質的奴隸。一個人能賺多少錢(或者能獲得其他物質上的利益)成為衡量一個人的標準,甚至成為一種新的道德標準,小孩子成長的「幼庭承訓」,這不是尼采說的「奴隸道德」還是什麼?我們是否應該反省,究竟我們要的是作為形而下物質奴隸的存活,還是要某種達到形而上的真正的生活?連科技的產物 WALL·E 與 EVE 也找到物質世界以外形而上的意義了!

就像奧德賽,人類終於回到家裡。片末人類歷史的循環,正是古希臘畢達哥拉斯學派及斯多葛學派,和後來尼采提倡的「永恆的回歸」。

這樣的一部片子,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觀感(我不太喜歡用「雅俗共賞」這個詞,誰俗誰雅?誰去判斷?),從藝術的角度看也是一個成就(我也不喜歡用藝術/商業去將電影分類)。我常常覺得尼采是一個文學家多於一個哲學家,希特拉可以將尼采學說(濫)用在他的納粹主義,今天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對號入座?(我亦不喜歡有些人認為某部電影有一個標準的解讀,甚至一定要有某幾項知識才看的懂某部電影。)

Alan
2008 年 8 月 3 日

2008年6月4日星期三

大概是魔鬼

雖然布烈遜(Bresson)的《大概是魔鬼》(Le diable probablement)被人們放在法國68年五月風暴的電影回顧展,作為對後68的探討,但相信我,縱使沒有這場風暴,也不管布烈遜是否(他是)支持昂利朗瓦(Langlois),布烈遜仍然會拍像《大概是魔鬼》這樣的電影。

從基督教的角度去看布烈遜的電影,我們常常看到的是救贖。修女、牧師的故事固然是對這個題旨最直接的呈示;而往後設置於教會以外的故事,這仍是個不斷重複的母題。像《大概是魔鬼》,有人甚至認為主人公 Charles 的樣子像耶穌基督。我不是教徒,無法以宗教的角度去感受電影,像《鄉村牧師日記》(Journal d'un curé de campagne)這樣的片子,到目前為止我也只能欣賞布烈遜稱之為「電影書寫」(Cinematography,這裡有別於這字一般的語義)的獨有的電影語言。那麼,不是教徒又怎樣看布烈遜的電影?

大概我們可以說布烈遜「憤世嫉俗」。但小心,既然有救贖之心,那是「愛之愈深恨之愈切」的「憤世嫉俗」。他作為電影作者,你看看布烈遜對電影的愛,對電影的恨。許多我們所謂的經典,什麼影史上百大電影,布烈遜卻嗤之以鼻,說是「劇場錄像」。作為電影作者,布烈遜從來不屬於什麼主義或任何流派。"My illness is seeing too clearly."《大概是魔鬼》的 Charles 如是說。Charles 「憤世嫉俗」,但我們不能說他是阿飛。阿飛是"rebel without a cause",但 Charles 有很多 causes (電影中已經有大量最直接的控訴),卻沒有 rebel。那是一種無力,一種無奈。面對世俗,修女、牧師無力無奈,驢子、甚至五月風暴之後那個溫柔的女子也無不無力無奈。阿飛不一定孤獨(他們寂寞也許因為過分自戀),起碼同輩間有共同反叛的對象,Charles 卻孤獨無助。人世不是沒有可戀的事物,就如在 Charles 最後的路途上遇到莫札特的第二十三號鋼琴協奏曲的慢板樂章,那是我覺得莫札特最美的樂章之一。我覺得能稱為天籟的,只有莫札特。但 Charles 要走的,仍是修女、牧師、驢子、溫柔女子的那條路。

人世間就是有這樣的一群人,他們看到別人所看不到的,如布烈遜,如塔可夫斯基(Tarkovsky)。我並不是說他們高人一等,如《大概是魔鬼》的 Charles,如《懷鄉》(Nostalghia)的瘋子 Domenico,雖然他們只是虛構的人物。別人眼中的「瘋子」的痛苦並不在於別人怎樣看他們,而在於他們看到別人所看不到的。他們孤獨無助,先天下之憂而憂。塔可夫斯基曾說:「藝術家的責任,就是要讓別人知道,究竟這世界出現了甚麼問題。」但作為渺小的人,就算有心,卻無力。「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啊?要一個瘋子來告訴你們,你們不感到羞愧嗎?」(Domenico)到了2008年的今天,人們已經感知到他們的所作所為對大自然引起的變化,但卻好像沒有半點後悔,真的大概是魔鬼?最近四川汶川地震讓我們看到人性善的一面(雖然間或有些令人齒冷的事),大概是天使?當然我們並不能簡單地、一元或二元地說人性本惡或人性本善。二元不能, 64 或 128-bit 也不能。人性是複雜,是無限的。國難興邦,需要的其實是每個人的自省。天災某程度上不能避免,但人禍卻應該可以。

劇本方面,《大概是魔鬼》首先交代報紙上 Charles 自殺或被殺的消息,再倒敘六個月之前的 Charles,一步一步地讓我們了解他,解開他死亡之謎。布烈遜在他的札記(Notes on Cinematography)就曾記下:"Let the cause follow the effect, not accompany it or precede it." 電影整體的橋段是如此,電影裡的情節也是如此。例如 Charles 突然失蹤,他的朋友有點焦急地去找他,下一鏡頭交代原來他去看心理分析師。交代結果先於原因,就是要製造懸念,引導我們的注意力追看下去。

在「電影書寫」方面,《大概是魔鬼》不算布烈遜最精采的作品。我覺得《扒手》(Pickpocket-咦,杜琪峰會怎樣拍文雀?)、《溫柔女子》(Une femme douce)和《錢》(L'argent)在這方面較精采,其中最精采的我覺得是《溫柔女子》跳樓的 sequence。史高西斯(Scorsese)兩年前的《無間道風雲》(The Departed)還用陳腔濫調的直搖慢鏡拍墮樓,如果布烈遜看到大概會吐血!《大概是魔鬼》較精采的段落就在公車上,乘客們你一言我一語,帶出「大概是魔鬼」的主題。演員方面當然仍是布烈遜的「模特兒」(models,布烈遜用這個從繪畫借來的字稱呼他的演員,以區別一般的 actors / actresses,那些明星)。別以為他的「模特兒」總是「木口木面」,在《大概是魔鬼》我們看到 Charles 的女友 Alberte 落淚。其實看布烈遜的「模特兒」的「沒有演技的演技」(像存在主義的「不存在的存在」),不防留意他們的眼睛,Charles 的眼睛,溫柔女子、甚至驢子的眼睛,從他們的眼睛我們看到真實。我又想起最近一個相反的例子,我同意 Ellen Page 在《Juno 少女孕記》(Juno)的表演非常精采,她好像能控制臉上每根肌肉,別人說話時她總能表現出千百個不同的反應。但雖然我第一次看她,卻每一刻都被她提醒她在發揮她「精湛的演技」。我沒有布烈遜般「激進」,但看著這個少女 Juno,我就「惦念」 Mouchette,甚至戴丹(Dardenne)兄弟的 Rosetta。也難怪布烈遜對他的同業不滿。

恕我孤陃寡聞,其實布烈遜有沒有發表過任何關於68年五月風暴的意見?但從布烈遜其人我們也大概看得出究竟他如何看這場風暴。

Alan
2008 年 6 月 3 日

2008年5月9日星期五

Trilogy 2: The Dust of Time

早前據聞安哲羅普洛斯(Angelopoulos)的希臘三部曲之二《歲月風塵》(The Dust of Time,暫譯)會參加今年的康城電影節,如今看來電影還未完成。

安氏的三部曲參照希臘底比斯(Thebes)的悲劇故事。首部曲《悲傷草原》雖然沒有安氏過去電影的深度,但實在很美,你看看電影的預告片就是以一幅幅如畫的劇照構成的 slideshow。加上卡蘭德若(Karaindrou)的音樂(我強調是音樂不是配樂),這就是現代希臘悲劇、二十世紀的希臘史詩。

古希臘悲劇相信源自酒神祭祀。在酒神祭祀慶典,悲劇就是以三聯劇(trilogy)的形式上演。

這部電影的 cast 實在...主角是飾演導演 A 的威廉達科(Willem Dafoe,《殺戮戰場》、《我和殭屍有份合約》),飾演他的母親、其中一個又喚作 Eleni 的 Irene Jacob (《兩生花》、《紅》), Bruno Ganz (《柏林蒼穹下》、《一生何求》、《希特拉的最後12夜》),夏菲基圖(Harvey Keitel,《窮街陋巷》、《鋼琴別戀》、《尤利西斯的凝望》), Alexandra Maria Lara(《希特拉的最後12夜》),還有飾演 A 的父親的 Michel Piccoli(《不羈的美女》)。

劇情簡介可在其中一家製作公司的網站找到:

Past and present intertwine as A., a film director in his fifties finds himself becoming a part of the film he is making, a chronicle of the tumultuous life and enduring love of his parents Spyros and Eleni. The historical events that marked their lives have their present day parallels. For Spyros and Eleni it was the Second World War which separated them after he immigrated to America in search of a better life as a musician and the Greek civil war that kept them apart when she ended up in the Soviet Union along with other political exiles. For A. it is the Vietnam War, which forces him to flee to Canada and the fall of the Berlin Wall, which signals the birth of a new era... more

而對於安氏電影極其重要的卡蘭德若的音樂也可在 YouTube 找到:




悅耳的旋律,三拍子,簡單的和聲,感覺電影中也許有安哲羅普洛斯鍾愛的手風琴版本,又或者伴着好像已成為安氏一個母題的雙人舞。雙人舞據說源自希臘戲劇。

期待《歲月風塵》。也期待可能喚作《永恆的回歸》的第三部曲。永恆的回歸,正是古希臘畢達哥拉斯學派及斯多葛學派,和後來尼采提倡的輪迴概念。推崇源自酒神祭祀的酒神精神的尼采,就認為酒神精神帶來悲劇的誕生。

2008年1月12日星期六

藍莓之夜

Poster從來,拒絕/逃避是王家衛電影的一個重要主題,今天的他是否已經改變?

我常常覺得在王家衛電影中作為敘事者或者敘事觀點的劇中人物的塑造,有部分是來自演員,有部分來自作者本人。所以,解讀王家衛電影的一個有效的切入點,就是看看敍事的角度,敍事角度就部份代表作者王家衛感情的投射。而敍事角度的介定,我們可根據敍事的形式或範圍、鏡頭的角度等作判斷,例如劇中人的旁白、限制在一個角色所知的敍事範圍(限制型敍事)、主觀鏡頭等。

《藍莓之夜》的敍事角度,主要放在男女主角身上。電影的大部分時間,是從女主人公 Elizabeth 的角度敍事,導演把感情投射在她身上。但每當男主人公 Jeremy 出現,敍事的角度便轉到他那裡。第一次他要吻她的時候,那個看著 Elizabeth 的主觀鏡,我想起的是 BMW 短片《The Follow》中那個看著女角的鏡頭。當時的王家衛,"There's always something waiting at the end of the road. If you're not willing to see what it is, you probably shouldn't be out there in the first place." 但 Jeremy 卻踏出了第一步,縱使他對自己其實還不太確定。而在 Elizabeth 的旅途上所遇到的事,最有趣的地方,是今天的王家衛對昨天的王家衛的對話,就算不是否定或者質疑,也會是一種省思。 Sue Lynne and Leslie,蘇麗珍與張國榮,正是昨天那個逃避/拒絕別人的王家衛。把他們給喚醒的正是 Elizabeth,今天的王家衛。限制在 Elizabeth 所知範圍的限制型敍事,與 Leslie 的賭局情節考妙地配合,帶出與題旨「信任」相關而有力的戲劇效果。昔日的0.01公分代表疏離,今日美國東西岸的距離卻代表親近。

Rachel Weisz 喚作 Sue Lynne,又難免讓我想起咱們的影后張曼玉。有幾場戲,特別在事發現場那段,我在想如果有張曼玉級數的演繹,應該會是如何精采。演員的表現不只是演員自己的責任,導演當然責無旁貸,我們中國人更稱呼他們「導演」。

鑰匙的母題其實在《重慶森林》已經出現(甚至帶出重要的劇情),今次劇中人的解畫卻反而失去想像的空間。「幸好」這次沒有過度的旁白。還記得過去甚至如《重慶森林》這樣的傑作,儘管旁白中充滿佳句,劇中何志武卻去解釋為什麼把傳呼機留在球場。在一般的情況,我想電影應盡量以影像敘事,而且要留下點點想像的空間。敘事者可以胡言亂語,卻拜托不要解釋劇情。

王家衛曾在一次訪談中解釋,《藍莓之夜》要說的是「戒癮」:「為什麼是戒煙戒酒,通常最初是自我形象很低,然後需要一些替代物,再重新建立自信。」(《明報周刊》第2043期 )或者對於某些觀眾,王家衛過去的某些形式或主題也是一種沈溺,對那些觀眾,他自己是否需要「戒癮」?王家衛是否已經改變?也許只因這是公路電影的一個模式,從某處出發,旅程中碰上不同的人和事,最後帶著點點所悟回到起點?我們只好拭目以待。人人拒絕的藍莓餡餅,或者並非一無是處,我們可以嘗試接受...

Alan
2008 年 1 月 12 日